林秀珍把刚领到的退休金存折仔细收进手提包内层。
每月准时到账的一万五千元数字,总是能给她带来一种踏实的安全感。
窗外阳光正好,映照着书桌上那盆精心打理的兰花。
她轻轻抚过亡夫照片的相框,指尖留下一道细微的痕迹。
独居多年,女儿早已成家立业,宽敞的三居室里总是过分安静。
好友于素芳不止一次劝她:“秀珍,条件这么好,该找个伴了。”
她总是笑笑,心里却清楚,到了这个年纪,再婚更像是一场谨慎的风险评估。
既要情投意合,更要知根知底,她输不起。
直到那天在茶楼,她遇见了董礼贤。
63岁的退休干部,温文尔雅,谈吐得体,记得她爱喝的茶,爱听的戏。
他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,像一阵温和的风,吹皱了她平静已久的心池。
交往半年,董礼贤的体贴入微,事事以她为先,连女儿都说:“妈,董叔叔真好。”
他主动提出婚前财产公证,规划着两人未来的养老生活,甚至商量好了领证的日子。
一切都完美得像个精心编写的剧本。
林秀珍也曾有过一丝若有若无的疑虑,但总被董礼贤诚恳的目光和周全的安排打消。
此刻,她看着镜中穿着新中式旗袍的自己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。
再过几个小时,她就要和董礼贤去民政局登记了。
她拿起手包,检查了一下需要的证件,内心充满对晚年相伴生活的憧憬。
她怎么也想不到,几小时后,仅仅是瞟一眼那张小小的身份证,她构建的美好未来会瞬间崩塌。
而那背后隐藏的秘密,远比她想象的更加惊心。
01
社区老年活动中心的书法教室总是洋溢着墨香和淡淡的宁静。
每周三下午,是林秀珍雷打不动来上课的时间。
她穿着熨帖的淡紫色针织衫,站在长条桌案前,悬腕运笔。
“秀珍这笔隶书,是越写越有风骨了。”活动中心主任马德昌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。
他年纪约莫六十出头,身材保持得挺好,笑起来眼角堆起温和的皱纹。
林秀珍手下微微一顿,笔尖的墨在宣纸上洇开一小团。
她放下笔,得体地微笑:“马主任过奖了,瞎写写,修身养性罢了。”
马德昌拿起她刚写的“静水流深”四个字,仔细端详。
“这可不是瞎写,看得出功底。下次区里老年书画展,你这幅作品一定得参展。”
他话语里带着不容置疑的赞赏,眼神却有些飘忽,时不时落在林秀珍娴静的脸上。
林秀珍客气地应着,不动声色地拉开一点距离,转身去收拾笔洗。
马德昌热心,负责,把活动中心打理得井井有条,对她也格外关照。
但她能感觉到那关照里,似乎掺杂了些超出邻里情谊的东西。
这让她有些微的不自在。
“对了,秀珍,下周我们中心组织去郊区的温泉度假村,两天一夜。”
马德昌走近几步,声音压低了些,带着些许试探。
“名额有限,我给你留了个最好的单间,环境清幽,适合你。”
林秀珍擦拭着毛笔的手停住了,心下明了这单独邀请的意味。
她转过身,脸上依旧挂着温和却疏离的笑。
“谢谢马主任好意,不过真不巧,下周我女儿一家要过来,得陪着外孙。”
这自然是托词。女儿上周刚来过电话,说项目忙,近期都抽不出空。
马德昌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,但很快又恢复了爽朗。
“那太遗憾了,下次,下次有机会再说。你女儿女婿都忙,你一个人也别总闷在家里。”
林秀珍点点头,不再接话,专心致志地清理着桌案。
教室里陆续有其他老同志写完字,互相品评着,热闹起来。
马德昌又被别人叫去,走开前还回头看了林秀珍一眼。
林秀珍轻轻吁了口气。
她不是不明白马德昌的心思,也承认他是个不错的人。
可不知为什么,心里总缺了那么一点触动。
或许是她对“老伴”这个词,还存着一份不切实际的浪漫想象。
总盼着能遇到一个真正灵魂契合,而不只是条件合适的人。
她收拾好东西,跟相熟的几位老姐妹道了别,走出活动中心。
春末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身上,路边的香樟树抽出了嫩绿的新芽。
她慢慢走着,心里有些空落落的。
女儿有自己的生活,老朋友们也各有各的圈子。
这日复一日的独居生活,看似闲适,却也像一杯温吞的白开水,寡淡无味。
她渴望身边能有个说知心话的人,一起散步,一起吃饭,分享喜怒哀乐。
可她也清楚,到了这个年纪,再婚牵涉太多现实考量。
人品、性格、健康状况、家庭情况、经济基础……每一样都需反复权衡。
像马德昌,条件固然不错,可那种过于直白的殷勤,反而让她心生警惕。
她想要的,是一份水到渠成、彼此珍重的感情,而不是一场精于计算的结合。
走到小区门口,正好遇上买菜回来的于素芳。
于素芳是她几十年的老友,性格泼辣,心直口快。
“哟,我们的大书法家下课了?”于素芳提着装满蔬菜的购物袋,笑着打趣。
林秀珍帮她接过一个袋子:“什么书法家,消磨时间而已。”
两人并肩往小区里走。
于素芳凑近了些,压低声音:“我刚才可看见了,马主任又围着你转呢?”
林秀珍无奈地笑笑:“他就是过来看看大家写字。”
“得了吧,我看他对你可不一般。”于素芳撇撇嘴,“不过秀珍,我说句实在话,”
她顿了顿,像是在斟酌用词,“马德昌这人,热心是热心,但总觉得有点……太活络了。”
林秀珍没接话,心里却认同老友的看法。
于素芳看她神色,话锋一转:“要我说,你这条件,退休金高,模样又好,气质更没得说。”
“何必在咱们这小圈子里打转?我让我家老周帮你留意着,他单位退休老干部多的是。”
林秀珍连忙摆手:“可别兴师动众的,随缘吧。”
“随什么缘!好姻缘都是争取来的。”于素芳不以为然,“你放心,我把关,一定给你找个靠谱的。”
走到单元楼下,于素芳还不忘叮嘱:“等我消息啊,有合适的就见见,就当多认识个朋友。”
林秀珍看着老友风风火火上楼的背影,无奈地摇了摇头。
她知道素芳是为她好,可这种刻意的安排,总让她觉得像是在进行一场交易。
回到安静得只剩下挂钟滴答声的家里,那股熟悉的空旷感又包围了她。
她给自己泡了杯茶,坐在窗边的摇椅上,看着楼下院子里嬉闹的孩子。
夕阳的余晖给房间镀上一层温暖的金色,却驱不散心底的那丝凉意。
或许,素芳说得对,她是该主动一点,为自己晚年找个依靠。
只是,那个对的人,真的那么容易找到吗?
她轻轻晃动摇椅,闭上了眼睛,任思绪飘远。
02
在于素芳的极力撮合下,相亲安排在了周末下午。
地点选在一家颇有名气的苏式园林茶楼,环境清雅。
去之前,林秀珍颇费了一番心思打扮。
既不能太刻意,显得急切,也不能太随意,失了尊重。
最后选了一件浅灰色真丝衬衫,配珍珠耳钉,低调又显气质。
于素芳陪她一起到的,一路上还在给她打气。
“放心,老周打听过了,董礼贤,63岁,市里退休的副局,待遇好,人品也没得说。”
“老伴走了五年了,一个儿子在国外,没啥负担。关键是,人家就喜欢有文化气质的。”
林秀珍听着,心里稍微踏实了些,但手心还是微微出汗。
毕竟,这是丧偶多年后,第一次正儿八经的相亲。
走进茶楼包厢,一位穿着藏蓝色 Polo 衫的男子立刻站了起来。
他身姿挺拔,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,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。
“林老师吧?您好您好,我是董礼贤。这位是于大姐?快请坐。”
声音温和醇厚,动作从容不迫,第一印象确实很好。
于素芳寒暄几句,很有眼力见地找了个借口先走了。
包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一时间有些安静。
雕花木窗外是精致的假山流水,偶尔传来几声鸟鸣。
“听说林老师喜欢碧螺春,我特意点了明前的,您尝尝合不合口味。”
董礼贤拿起紫砂壶,熟练地烫杯、洗茶、高冲低泡,动作优雅。
他将茶汤清亮的茶杯轻轻放在林秀珍面前, gesture 体贴又不显谄媚。
林秀珍道了谢,小口品了品,茶香清醇,确实是好茶。
“董先生对茶很有研究。”
“谈不上研究,以前工作关系,接触多一点。比不上林老师,真正的文化人。”
董礼贤笑着摆手,语气诚恳,“素芳姐总夸您书法好,性情温和,今日一见,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他说话时目光坦然地看着对方,让人感觉很舒服。
话题从茶道自然过渡到各自的兴趣爱好。
董礼贤说自己退休后喜欢养花,偶尔钓钓鱼,也爱听听京剧。
巧合的是,林秀珍也喜欢程派唱腔,尤其爱《锁麟囊》。
“春秋亭外风雨暴,何处悲声破寂寥……”董礼贤轻轻哼了两句,韵味十足。
林秀珍有些惊喜:“董先生唱得真好。”
“业余爱好,登不了大雅之堂。”他谦逊地笑笑,“以后要是林老师不嫌弃,可以一起去剧院听听戏。”
这话说得自然,既表达了进一步交往的意愿,又给了对方充分的空间。
林秀珍心里泛起一丝涟漪,点了点头。
接着聊起各自家庭和孩子。
董礼贤提到在国外定居的儿子,语气里有关怀,也有理解。
“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,我们过好自己的生活,不给他们添乱,就是最大的支持了。”
这话说到了林秀珍心坎上,她女儿也常劝她多为自己活。
不知不觉,一个下午就在融洽的交谈中过去了。
夕阳透过窗棂,在桌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董礼贤招手叫服务员结了账,动作干脆。
然后他很自然地拿起林秀珍放在椅背上的薄外套,递给她。
“外面起风了,林老师披上点,别着凉。”
这个细微的举动,让林秀珍心里一暖。
多年独居,她已经习惯了冷暖自知,很久没被人这样细心关照了。
走出茶楼,董礼贤提出送她回家。
林秀珍婉拒了,说离家不远,想自己走走。
董礼贤也没有坚持,只是叮嘱她路上小心,到家发个信息。
他站在茶楼门口,一直目送她走出很远,才转身离开。
林秀珍走在暮色四合的街道上,心情有些微妙。
董礼贤给她的感觉,和马德昌完全不同。
他稳重、体贴、有见识,又不失生活情趣,各方面条件都堪称理想。
更重要的是,和他相处,她没有感到那种被审视、被计算的压力。
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、舒适。
回到家,于素芳的电话立刻追了过来。
“怎么样怎么样?我就说老董这人不错吧?”
林秀珍握着电话,嘴角不自觉地上扬:“嗯,是挺不错的。”
“瞧你这语气,有戏!”于素芳在电话那头笑起来,“老董刚才也给老周发信息了,说对你印象特别好。”
林秀珍心里那点小小的雀跃,像投入湖面的石子,漾开一圈圈涟漪。
也许,素芳这次真的给她介绍了一个对的人。
她走到窗边,看着城市的万家灯火,第一次觉得,这个冰冷的城市有了些许暖意。
对未来的生活,也生出了一丝新的期待。
03
那次相亲之后,董礼贤对林秀珍展开了细致而体贴的追求。
他不像年轻人那样热烈直白,却更符合他们这个年龄段的节奏和方式。
每隔一两天,他会打个电话,聊些日常,时间不长,恰到好处。
内容无非是问问她吃了什么,天气变化提醒添衣,或者分享些有趣的见闻。
周末会约她出去,有时是看画展,有时是听评弹,或者就在公园散步。
他总是能提前安排好一切,路线、门票、餐厅,都不用林秀珍操心。
一次散步时,林秀珍随口提了句以前爱吃城南一家老字号的梅花糕。
结果第二次见面,董礼贤就变戏法似的从车里拿出一个保温袋。
里面装着还温热的梅花糕,用油纸细心包着,正是她记忆里的味道。
“顺路买的,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。”他语气平常,像是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
林秀珍却很是感动。城南离他住的地方几乎横跨整个城市,哪有什么顺路。
她小口吃着甜糯的糕点,心里也像是被蜜浸过一样。
还有一次,她提到亡夫生前最爱养兰,家里那盆春兰今年开得不好。
隔周,董礼贤就抱来一盆长势极好的蕙兰,叶片油绿,花箭挺拔。
“我一个老朋友是养兰高手,跟他讨教了点心得,这盆你拿去试试。”
他不仅送了花,还详细讲了养护要点,光照、浇水、施肥,条理清晰。
林秀珍发现,他记得她所有不经意间提起的喜好和习惯。
她爱看的书,喜欢的作曲家,甚至对某些食物轻微的过敏。
这种被人在意、被珍视的感觉,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。
交往两个月后,董礼贤邀请林秀珍去他家做客。
他的房子不算很大,但收拾得窗明几净,井井有条。
书房里满满几架子书,墙上挂着几幅颇有水准的水墨画,据说是他自己画的。
阳台上种满了花草,生机勃勃。厨房里调料齐全,看得出是常开火的样子。
他亲自下厨做了四菜一汤,都是清淡可口的家常菜,很合林秀珍的胃口。
“一个人住,总不能老是凑合。”董礼贤一边给她盛汤一边说,“吃得舒服,心情才好。”
饭后,他泡上两杯清茶,拿出几本老相册。
相册记录了他的人生轨迹:年轻时的意气风发,工作中的认真专注,家庭生活的温馨点滴。
也有他已故妻子的照片,他坦诚地讲述他们的过去,语气平和,带着怀念但不沉溺。
这种坦诚,反而让林秀珍觉得他可靠、重感情。
那天晚上,董礼贤送她回家,车停在小区楼下。
他没有立刻解锁车门,车内流淌着舒缓的古典音乐。
“秀珍,”他第一次这样称呼她,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格外温和,“这段时间,我过得很开心。”
林秀珍的心轻轻跳了一下,没有作声。
“到了我们这个年纪,可能说不出什么动听的话了。”他继续道,目光诚恳,“就是觉得,和你在一起,很踏实,很舒服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像是在斟酌词句:“如果你也觉得还行,咱们就正式处一处,往长远了考虑。”
这话说得朴实,却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林秀珍心动。
她点了点头,轻声说:“好。”
董礼贤脸上绽开一个舒心的笑容,伸手轻轻握了握她的手。
他的手温暖而干燥,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。
那一刻,林秀珍觉得,晚年能遇到这样一个知冷知热、志趣相投的人,是她的福气。
她开始认真考虑和董礼贤的共同未来,甚至悄悄规划起两人以后的生活。
她把交往的事告诉了女儿,女儿在视频那头很是为她高兴。
“妈,只要您觉得好,我就支持。董叔叔听着是个靠谱的人。”
连一向挑剔的于素芳,在见过董礼贤几次后,也私下对林秀珍说:“秀珍,这回我可算是放了心了,老董这人,是真不错。”
所有人的认可,更加深了林秀珍对这段感情的信心。
她沉浸在迟来的甜蜜里,觉得自己的人生,终于要开启新的、温暖的篇章。
04
林秀珍和董礼贤的关系稳定而顺利地发展着。
周围的朋友们都看出了她的变化,气色红润了,笑容也多了。
大家都说她是“人逢喜事精神爽”。
唯独于素芳,在替她高兴之余,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。
一次,几位老姐妹在林秀珍家聚会,董礼贤也在。
他表现得体,帮忙端茶倒水,说话风趣,把大家都哄得很开心。
聚会散后,于素芳借口落了东西,折返回来。
她帮林秀珍收拾着杯盘,状似无意地问:“秀珍,老董他……具体是哪个局退休的来着?”
林秀珍正在擦桌子,闻言愣了一下:“好像是……市政管理局吧?怎么了?”
“哦,没什么,随便问问。”于素芳拿起一个苹果削着皮,“他儿子是在美国哪个州来着?”
“加州,硅谷那边,搞IT的。”林秀珍放下抹布,看着好友,“素芳,你是不是听说什么了?”
于素芳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,笑了笑:“我能听说什么?就是觉得,老董这人吧,太完美了点。”
“完美还不好吗?”林秀珍接过苹果,有些不解。
“好,当然好。”于素芳斟酌着用词,“就是……他说的那些单位里的事,还有他儿子的情况,听着是那么回事,可细想又有点……泛。”
她看着林秀珍,语气认真起来:“秀珍,咱们这个年纪,经不起折腾。我的意思是,有些底细,还是得弄清楚。”
林秀珍心里掠过一丝不快,觉得好友过于谨慎了。
“礼贤他挺坦诚的,家里情况、经济状况都没瞒我。他还主动提过要做婚前财产公证呢。”
“财产公证?”于素芳眉毛微挑,“他提的?”
“是啊,他说这样对双方都负责,也免得子女将来有想法。”
于素芳若有所思地点点头:“这倒是……挺难得的。”
但她脸上的疑虑并未完全散去。
“反正,多留个心眼总没错。比如他住的房子,是单位分的还是自己买的?产权清楚吗?”
林秀珍被问得有些心烦:“素芳,我知道你是为我好。可两个人相处,信任是基础。”
“要是处处怀疑,查户口似的,那还谈什么感情?”
见于素芳还想说什么,林秀珍打断她:“好了,我心里有数。礼贤是什么样的人,我这几个月看得清楚。”
于素芳叹了口气,知道再说下去反而伤感情,便转移了话题。
但这次谈话,像一根小小的刺,留在了林秀珍心里。
虽然她很快用董礼贤日常的体贴将其掩盖,但偶尔独处时,那根刺还是会冒出来。
比如,董礼贤很少用手机,说是眼睛不好,怕辐射。
他的手机总是调成静音,有电话来,他常常看一眼,却不立即接。
解释说是退休了,不想被琐事打扰,图个清静。
又比如,他提到的一些老同事、老领导,名字听着耳熟,可细想又对不上具体是哪位。
每次林秀珍稍有疑问,他都能用合情合理的解释轻松带过。
而且,他对林秀珍实在太好,好到让她觉得自己那些疑虑都是对他的辜负。
一次,她不小心扭伤了脚踝,董礼贤知道后,立刻赶过来。
他不仅带她去医院,之后几天更是天天上门,给她熬汤做饭,陪她复健。
邻居见了都羡慕地说:“林老师,你可是找着宝了,这老伴比儿女都贴心。”
听着这样的话,林秀珍心里那点小小的不安,也就烟消云散了。
她甚至开始主动规划两人的未来,商量着领证后,是住她这里,还是搬去董礼贤那边。
董礼贤总是笑着说:“都听你的,你住哪儿舒服,咱们就住哪儿。”
他还拿出一些养老项目的宣传资料,说是有朋友在做,前景不错。
“等咱们成了一家人,可以考虑投资一点,算是为以后多一份保障。”
林秀珍看着资料上那些美好的规划,觉得很有道理。
她对董礼贤的信任,在与日俱增的温情中,变得越来越坚固。
于素芳的提醒,渐渐被她抛在了脑后。
她相信自己的判断,相信这段来之不易的缘分。
05
林秀珍的脚踝好利索后,董礼贤提议去郊外一个新开的生态园走走。
说是生态园,其实更像一个高端的养老社区试点项目,环境规划得相当不错。
有湖泊、林地、温泉,还有配套的医疗中心和娱乐设施。
董礼贤一边陪林秀珍散步,一边介绍:“这是我一个老战友牵头搞的项目,理念很先进。”
“主打医养结合,社区服务。你看这环境,比住在城里鸽子笼里舒服多了。”
阳光透过树叶洒下斑驳的光点,湖面波光粼粼,确实令人心旷神怡。
林秀珍点点头:“是不错,以后养老可以考虑这种地方。”
“是啊,”董礼贤接过话茬,“我那战友说了,现在是内部认购阶段,价格有优势。”
他停下脚步,看着林秀珍,语气变得有些犹豫。
“秀珍,有件事……我不知道该不该提。”
林秀珍看他神色,便说:“有什么事你就直说,我们之间还用见外吗?”
董礼贤像是下了决心:“这个项目,我战友给我留了个内部名额,认购金额不大,二十万。”
“说是等正式开盘,价格肯定要涨,转手就能有点收益。就算不转,自己将来住也行。”
他顿了顿,观察着林秀珍的脸色:“我自己的钱,大部分买了定期理财,一时半会儿取不出来。”
“所以想……先跟你挪一下,最多三个月,理财到期就连本带利还你。”
林秀珍心里咯噔一下。涉及到钱,她本能地有些警觉。
董礼贤立刻捕捉到了她的迟疑,连忙解释:“秀珍,你别误会,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
“你看,”他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几张纸,“这是项目的初步规划图,这是内部认购协议草案。”
“我都带来了,你可以仔细看。要是不放心,这钱就当是我跟你借的,我打个借条。”
他的态度非常坦荡,把资料塞到林秀珍手里,没有丝毫勉强。
林秀珍翻看着那些印制精美的资料,上面还有红色的“内部文件”印章。
董礼贤又说:“其实这机会不错,我本来想咱们一起投,算是共同投资。”
“你要是不方便,就算了,我再想想别的办法。就是觉得机会难得,有点可惜。”
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遗憾,但更多的是怕她为难的体贴。
林秀珍看着资料,又看看董礼贤诚恳的脸,心里天平开始倾斜。
二十万,对她来说不是个小数目,但也不是拿不出来。
关键是,董礼贤主动提出打借条,还把项目资料给她看,显得很有诚意。
而且,他之前确实多次提过婚前财产公证,表现出对经济问题的谨慎和分寸感。
如果真想骗钱,似乎不会用这种看似“笨拙”的方式。
她想起于素芳的提醒,但又觉得,如果因为一点疑虑就拒绝,会伤了对方的心。
毕竟,未来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人,总不能防贼似的防着。
考虑片刻,林秀珍抬起头,微笑着说:“既然是好事,那就一起投吧。”
“我手头有笔到期的国债,正好二十万。明天我去银行转给你。”
董礼贤脸上瞬间露出惊喜和感动的神色,一把抓住她的手。
“秀珍,谢谢你信任我!你放心,这项目绝对靠谱,收益咱们对半分。”
他激动得像个孩子,反复保证:“借条一定要打,利息也按银行算!”
第二天,林秀珍去银行办理了转账。
董礼贤果然郑重其事地写好了借条,金额、日期、还款期限、利息,写得清清楚楚。
他还把身份证复印件附在了后面。
“这下你该放心了吧?”他笑着把借条递给林秀珍,眼神清澈。
林秀珍接过借条,看着上面董礼贤的名字和身份证号,最后一丝疑虑也打消了。
她甚至为自己之前的犹豫感到一丝愧疚。
晚上,她给于素芳打电话,闲聊中提到了投资的事。
于素芳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,然后问:“你……把钱给他了?”
“嗯,打了借条的,还有身份证复印件。”林秀珍语气轻松。
于素芳叹了口气:“秀珍啊,你……唉,算了,打了借条就好。”
她没再多说,但林秀珍能感觉到好友的不认同。
她有些不悦,觉得于素芳未免太过小心,甚至有点扫兴。
董礼贤拿到钱后,对林秀珍更加体贴入微,每天都要通好几次电话。
汇报项目进展,说战友很感谢他,内部价又争取到了更多优惠。
他还开始兴致勃勃地规划两人领证后的旅行,说要去云南看看。
林秀珍沉浸在对未来的美好憧憬里,那二十万投资,仿佛成了他们共同事业的起点。
她觉得自己和董礼贤,不仅是生活伴侣,更是可以相互扶持的战友。
这种紧密的联系,让她感到无比安心。
06
投资的事情过去没多久,董礼贤提出,是时候让双方子女见个面了。
“虽然孩子们都支持,但正式见一见,吃顿饭,显得郑重。”他这样对林秀珍说。
林秀珍觉得在理,便给女儿打了电话。
女儿女婿特意调了班,带着小外孙从邻市赶回来。
董礼贤这边,是他儿子从国外打视频电话过来参与。
见面选在一家格调高雅的本帮菜馆。
董礼贤提前订好了包间,点了一桌子精致菜肴,考虑到了每个人的口味。
他还给林秀珍的小外孙买了最新的乐高玩具,孩子喜欢得不得了。
席间气氛十分融洽。
董礼贤言谈得体,既能和林秀珍的女婿聊些经济时事,又能和外孙玩到一块。
视频里,他儿子也表现得很有教养,一口一个“林阿姨”,说为父亲感到高兴。
他还特意表示:“爸,林阿姨,你们放心过二人世界,我在国外绝对支持。”
这话说得大家都笑了。
林秀珍女儿私下对她说:“妈,董叔叔确实挺好的,没架子,会照顾人。”
看着家人和董礼贤相处愉快,林秀珍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消失了。
她觉得,这就是她想要的,得到亲朋好友祝福的感情。
饭局快结束时,董礼贤端起茶杯,清了清嗓子。
大家安静下来,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。
他看向林秀珍,眼神温柔而郑重。
“秀珍,今天孩子们都在,我想正式表个态。”
他放下茶杯,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丝绒盒子,打开。
里面是一枚款式简洁大方的黄金戒指,不算奢华,但透着庄重。
“这枚戒指,是我母亲留下来的,不算值钱,但是个念想。”
董礼贤的声音有些微微颤抖,显得十分真诚。
“我知道,咱们这个年纪,不像年轻人那么多浪漫。但我真心实意,想和你做个伴。”
“往后余生,互相照顾,互相扶持,平平淡淡过日子。”
他拿起戒指,目光恳切地看着林秀珍:“秀珍,你愿意嫁给我吗?”
包间里静悄悄的,所有人都看着林秀珍。
女儿在一旁轻轻碰了碰她,眼神里是鼓励。
林秀珍看着董礼贤花白的头发和诚恳的眼睛,心头一热,眼眶有些湿润。
她用力点了点头,伸出手:“我愿意。”
董礼贤小心翼翼地将戒指戴在她无名指上,尺寸刚刚好。
他握住她的手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。
视频那头,他儿子鼓起掌来,大家也跟着鼓掌,包间里充满了欢乐的气氛。
这时,董礼贤又开口了,语气更加认真。
“还有件事,趁着孩子们都在,我也说一下。”
他看着林秀珍的女儿女婿:“我和秀珍商量过了,婚前会去做财产公证。”
“我的房子、存款,秀珍的房子、退休金,都还是各自的名下。”
“我们结合,图的是感情,是做个伴,不图对方的经济。”
这话一出,林秀珍女儿女婿对视一眼,脸上露出放心的表情。
连视频那头的董家儿子也连连点头:“爸,您做得对,这样最好。”
林秀珍心里感动不已。财产公证的事,她之前只是提过一嘴,没想到董礼贤记得这么清楚。
而且选择在子女面前主动提出,彻底打消了可能存在的经济顾虑。
这份坦荡和担当,让她觉得无比踏实。
这顿饭,吃得皆大欢喜。
回家的路上,林秀珍摸着手指上的戒指,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。
董礼贤开着车,心情也很好,哼着不成调的京剧。
“秀珍,你看咱们哪天去把证领了?我查过黄历,下周三就是个好日子。”
林秀珍笑着点头:“好,听你的。”
“那说定了,下周三上午,我来接你。”董礼贤一手握着方向盘,一手伸过来,紧紧握了握她的手。
一切仿佛都水到渠成,完美得不像真的。
林秀珍沉浸在幸福的眩晕里,丝毫没有察觉,命运的齿轮即将转向。
07
领证前的几天,林秀珍忙而不乱地做着准备。
她去做了头发,买了新衣服,还把家里彻底打扫了一遍。
女儿打电话来,笑着说:“妈,看把你紧张的,跟新娘子似的。”
林秀珍嘴上说着“哪有”,心里却甜丝丝的。
董礼贤也每天打电话来,确认细节,语气里透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。
终于到了周三早上,阳光明媚,是个好天气。
林秀珍穿上那件新定的旗袍,对着镜子仔细端详。
镜子里的自己,气色红润,眉眼间带着笑意,仿佛年轻了几岁。
九点整,董礼贤准时到了楼下。
他今天也特意打扮过,穿着挺括的白衬衫和深色西裤,精神矍铄。
上车后,他递给林秀珍一个保温杯:“泡了点参茶,提提神。”
林秀珍接过,心里暖暖的。
民政局离得不远,路上有些堵车。
董礼贤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,似乎有点焦躁。
林秀珍安慰他:“不急,还早呢。”
董礼贤笑了笑,笑容却有点勉强:“嗯,不急。”
到了民政局,办理结婚登记的人不多。
取号、排队,一切都很顺利。
轮到他们时,工作人员是个面带微笑的年轻姑娘。
按照流程,需要核验双方身份证和户口本原件。
林秀珍从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,递了过去。
董礼贤也在掏口袋,嘴里说着:“瞧我这记性,差点忘了带原件,幸亏检查了。”
他拿出一个深褐色的旧皮夹,从里面抽出身份证和户口本。
工作人员接过证件,开始在电脑上录入信息。
林秀珍心情放松,目光随意地落在柜台上的那些证件上。
她的户口本旁边,是董礼贤的身份证。
起初只是无意的一瞥,但目光扫过出生年月那一栏时,她愣住了。
上面清晰地印着:1951年03月19日。
1951年?63岁?不对!
董礼贤一直说自己63岁,属兔,应该是1951年出生才对。
可这身份证上……是1951年?
林秀珍以为自己眼花了,凑近了些,仔细看去。
没错,就是1951年。那今年就是……73岁?
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。
她猛地抬头看向董礼贤,他正侧身和工作人员说着什么,没注意到她的异常。
林秀珍心跳如鼓,强迫自己冷静,目光再次落到身份证上。
这一次,她看清了姓名栏——何大海。
三个字像三根针,狠狠扎进她的眼睛里。
何大海?不是董礼贤!
怎么回事?拿错身份证了?
可那照片,分明就是眼前这个朝夕相处了半年的人!
只是照片显得更老态一些,皱纹更深,头发更花白。
林秀珍脑子里一片空白,耳边嗡嗡作响。
工作人员似乎录入遇到了问题,微微皱眉,抬头问董礼贤:“董先生,您这身份证信息……”
董礼贤脸色微变,但立刻恢复镇定,笑着解释:“哦,这是我曾用名,很早以前改过名,户口本上有注明。”
他示意工作人员看户口本。
工作人员翻看户口本,果然在曾用名一栏看到了“何大海”三个字。
“哦,是这样。”工作人员释然,继续操作。
董礼贤松了口气,转向林秀珍,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。
却发现林秀珍脸色煞白,眼神直勾勾地盯着那张身份证,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。
“秀珍?你怎么了?不舒服吗?”董礼贤关切地问,伸手想碰她的额头。
林秀珍像是被烫到一样,猛地缩了一下。
她看着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,那关切的表情此刻显得如此虚假可怕。
年龄大了十岁!名字完全不同!
曾用名?什么样的改名,会从“何大海”改成风格迥异的“董礼贤”?
巨大的恐惧和怀疑瞬间淹没了她。
这半年来点点滴滴的疑虑,于素芳的提醒,此刻全都涌上心头。
那二十万!那养老项目!
“秀珍?”董礼贤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林秀珍深吸一口气,用尽全身力气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。
“没……没事,可能有点低血糖,头有点晕。”
她捂住额头,身体晃了晃。
工作人员停下操作,关心地问:“阿姨,您没事吧?要不要休息一下?”
董礼贤连忙扶住她:“要不要紧?我们先出去透透气?”
林秀珍顺势靠在他身上,声音微弱:“好……不好意思,可能太紧张了。”
她对工作人员歉意地笑笑:“我们能……等会儿再办吗?我歇一下就好。”
“可以的可以的,您先休息,不着急。”工作人员连声说。
董礼贤扶着林秀珍,一步步走出办事大厅。
他的手臂有力,搀扶着她,但林秀珍却觉得那触碰让她毛骨悚然。
走到大厅外的休息区长椅坐下,董礼贤要去给她倒水。
林秀珍一把拉住他,手指冰凉。
“礼贤……我,我好像把户口本复印件落家里了,得回去拿一下。”
她找了个借口,声音还在发颤。
董礼贤愣了一下:“复印件?刚才不是验过原件了吗?”
“可能……可能还需要吧?我记不清了。”林秀珍语无伦次,“我回去拿,很快,你在这里等我。”
她必须立刻离开这里,一个人静一静,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!
董礼贤看着她苍白的脸,眼神复杂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“好,你慢点,不舒服就打电话,我去接你。”
林秀珍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民政局。
坐上出租车,她回头望去,董礼贤还站在民政局门口,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模糊。
她紧紧攥着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。
那枚黄金戒指硌得她生疼。
08
出租车停在小区门口,林秀珍几乎是踉跄着下了车。
回到家,反锁上门,背靠着冰冷的防盗门,她才敢大口喘气。
心脏狂跳,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。
她颤抖着手拿出手机,第一个念头是打给董礼贤,质问他是怎么回事。
可手指悬在拨号键上,却怎么也按不下去。
如果他真是骗子呢?这通电话岂不是打草惊蛇?
那二十万!她的血汗钱!
恐惧像冰冷的潮水,瞬间淹没了她。
她强迫自己冷静,深呼吸,努力回想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。
那些“完美”背后的细微裂痕:不常使用的手机、对不上号的熟人、过于“巧合”的爱好……
还有于素芳一次次的提醒!
她先是拨通了于素芳的电话,声音抖得不成样子。
“素芳……出,出事了!”
于素芳听她说完,在电话那头倒吸一口凉气。
“我的老天爷!我就觉得不对劲!年龄差十岁,名字不对,这绝对有问题!”
“秀珍你现在在哪?在家吗?锁好门!谁都别让进来!我马上过来!”
于素芳的声音紧张而果断。
挂了电话,林秀珍瘫坐在沙发上,浑身发冷。
她看着手指上的戒指,只觉得无比讽刺。
犹豫再三,她尝试着拨打了董礼贤的电话。
听筒里传来冰冷的系统提示音:“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。”
关机了!
刚才在民政局门口,他的手机明明是开着的!
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。
她想起董礼贤曾给过她一个他“儿子”的国外电话,说是紧急情况可以联系。
她存着万一的希望,找出号码拨了过去。
这次电话通了,但接电话的是个说英语的年轻男子,声音陌生。
林秀珍用磕磕巴巴的英语问是不是董先生(Mr. Dong)的家。
对方疑惑地表示打错了,这里没有姓董的。
电话被挂断,林秀珍最后一丝侥幸也破灭了。
于素芳很快赶到了,还带来了她丈夫老周。
老周一听情况,脸色就沉了下来。
“秀珍,你别急。老董……不,那姓何的,他之前不是说住在建设路那个干部大院吗?”
“我现在就托人问问,看有没有这号人。”
老周打了个电话,找他在房管局的朋友查。
结果很快出来:建设路那个大院,根本没有一个叫董礼贤或者何大海的住户!
“退休单位!他说是市政管理局退休的!”林秀珍像是抓住救命稻草。
老周又打电话到市政管理局人事处询问。
对方明确回复:退休人员名单里,没有董礼贤,也没有何大海。
所有的信息,都是假的!
林秀珍彻底崩溃了,眼泪夺眶而出。
于素芳赶紧抱住她,不停地安慰。
老周当机立断:“报警!必须马上报警!这是诈骗!”
就在这时,林秀珍的手机响了一下,是短信提示音。
她颤抖着点开,是董礼贤发来的!
“秀珍,户口本找到了吗?是不是身体还不舒服?我很担心你。开机后速回电话。”
语气一如既往的关切体贴。
可此刻看在眼里,只觉得字里行间都透着虚伪和算计。
老周拿过手机,冷静地说:“先别回。稳住他,我们去派出所。”
在派出所,接待他们的是一位姓张的年轻警官。
听完林秀珍语无伦次的叙述,又查看了借条和身份证复印件(上面的信息自然是假的),张警官神色严峻。
“林阿姨,您先别急。从目前情况看,这很可能是一起针对独居老人的婚恋诈骗。”
他详细记录了所有信息,包括董礼贤(何大海)的体貌特征、常用联系方式、车辆信息(车牌也可能是假的)、以及那个所谓的养老投资项目。
“二十万金额已经不小了。我们会立刻立案调查。”张警官承诺。
做完笔录,从派出所出来,天色已近黄昏。
林秀珍只觉得浑身无力,像做了一场荒诞而可怕的噩梦。
于素芳和老周送她回家,叮嘱她千万锁好门,有事立刻打电话。
回到空荡荡的家里,寂静无声。
桌上还放着她和董礼贤一起挑的喜糖样品,墙上挂着他送的画。
一切都在提醒她,这半年来的温情和甜蜜,可能都是一场精心编织的骗局。
她蜷缩在沙发上,眼泪止不住地流。
不仅是因为那二十万,更是因为被践踏的信任和付出真心的愚蠢。
那个曾让她感到温暖和安全的人,转眼间就成了最危险的陌生人。
09
报案后的几天,林秀珍过得浑浑噩噩。
她不敢开机,怕接到董礼贤——不,是何大海——的电话。
也怕听到任何坏消息。
于素芳每天过来陪她,带来一些外面的消息。
老周通过关系打听,反馈回来的信息令人心惊。
张警官那边也来了消息,请林秀珍再去一趟派出所,有些情况需要核实。
再次见到张警官,他表情比上次更加严肃。
“林阿姨,我们初步调查有了一些进展。”张警官请她坐下,“您提供的那个‘董礼贤’,身份确实是伪造的。”
“他的车牌是套牌,手机号是不记名的预付费卡,很难追踪。”
林秀珍的心沉了下去。
“但是,”张警官话锋一转,“根据您描述的作案手法和体貌特征,我们联系了其他分局。”
“发现近期类似的报案还有几起,目标都是单身、有一定经济基础的老年女性。”
张警官打开电脑,调出几张照片:“您看看,认识这几个人吗?”
林秀珍凑过去看,屏幕上几张不同的男性照片,年龄都在六十到七十岁之间。
穿着打扮、气质各不相同,有的像干部,有的像学者。
但无一例外,都透着一种令人信赖的“正气”。
她仔细辨认,摇了摇头:“不认识。”
“这些人使用的名字、身份都不同,但诈骗手法高度相似。”
张警官指着其中一张照片:“尤其是这个人,化名‘李建国’,在上个月骗取了一位退休医生三十万后失踪。”
“体貌特征,和您描述的‘董礼贤’有很多相似之处。”
林秀珍看着那张略显模糊的照片,心揪紧了。
照片上的人戴着眼镜,笑容温和,但眼神深处似乎有某种熟悉的东西。
是那种经过训练的、模式化的“真诚”。
“我们怀疑,这是一个有组织、分工明确的诈骗团伙。”
张警官语气沉重:“他们专门研究目标心理,成员经过培训,针对老年人渴望陪伴、警惕性降低的特点作案。”
“先感情投资,建立信任,再以共同投资、急用钱等名义行骗。”
林秀珍听得手脚冰凉。原来,她所以为的缘分和真情,竟是一场处心积虑的表演。
“那……我的钱……”她声音发颤。
“我们已经冻结了您转账的那个账户,但钱在到账后两小时内就被分批取现了。”
张警官叹了口气,“追回的难度很大。当务之急,是尽快确定嫌疑人的真实身份,防止更多人受害。”
这时,另一位警官走进来,在张警官耳边低语了几句。
张警官脸色微变,转向林秀珍:“林阿姨,有个情况……我们找到了真正的董礼贤。”
林秀珍愣住了:“真正的……董礼贤?”
“是的,一位65岁的退休工人,住在城西。他的身份证在去年丢失后,被人冒用。”
张警官解释道,“那位董师傅听说情况后也很气愤,愿意配合调查。”
真相像一块巨石,砸得林秀珍头晕目眩。
所有的侥幸都被粉碎了。从名字到年龄,从头到尾,都是一场骗局。
那个曾和她规划未来、让她倍感温暖的人,连一个真实的身份都没有给过她。
离开派出所时,张警官送她到门口,安慰道:“林阿姨,别太难过,保住人身安全就是万幸。这类骗子一般只图财,不会轻易伤害人身。”
“您提供的信息非常关键,我们已经掌握了重要线索,相信很快会有突破。”
林秀珍点点头,失魂落魄地往回走。
阳光照在身上,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。
世界仿佛在她眼中变了模样,充满了虚假和危险。
她回想起和“董礼贤”相处的细节,那些体贴入微的举动,现在想来都像是精心设计的话术。
记得她的喜好,或许只是为了更快获取信任。
主动提出财产公证,也许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。
甚至连求婚,都可能只是为了那二十万投资后,进一步稳固关系,为下一次更大的诈骗做铺垫。
每一步,都计算得如此精准,牢牢抓住了她这个年龄段的心理需求。
信任一旦崩塌,回忆里的所有甜蜜,都变成了细思极恐的陷阱。
10
案子在半个月后有了突破性进展。
张警官打来电话,语气带着破案后的振奋。
“林阿姨,团伙主要成员落网了!包括那个冒充董礼贤的何大海!”
警方根据林秀珍等人提供的线索,顺藤摸瓜,锁定了一个盘踞在本市的诈骗团伙。
当这个团伙正准备对下一个目标——一位独居的退休女教授——下手时,被警方一网打尽。
主犯何大海,真实年龄73岁,曾有诈骗前科,是团伙的核心“演员”。
他善于伪装成不同类型的退休高知分子,利用温和儒雅的外表骗取信任。
林秀珍在派出所看到的那些照片,都是他和同伙在不同时期使用的“马甲”。
于素芳陪着林秀珍去派出所辨认。
隔着单向玻璃,她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何大海穿着看守所的黄马甲,头发凌乱,看上去比平时苍老憔悴了许多。
但那双眼睛,偶尔抬起时,依旧残留着一丝惯有的、看似诚恳的神态。
林秀珍看着他,心情复杂。有愤怒,有后怕,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凉。
就是这个老人,用半年的虚假温情,几乎摧毁了她对晚年生活的所有期待。
经办案件的警官告诉她们,这个团伙结构严密,有专人负责寻找目标、伪造证件、甚至编写“剧本”。
他们充分利用了老年人情感空虚、信息闭塞的弱点。
林秀珍的二十万,大部分已被追回,将按程序返还。
这算是不幸中的万幸。
从派出所出来,于素芳挽着林秀珍的胳膊,小心翼翼地问:“秀珍,没事吧?”
林秀珍摇摇头,望着街上来往的车流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钱能追回来,是运气。可心里这个坎,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过去。”
她觉得自己像个笑话,一片真心,却喂了骗子。
社区里的人或多或少听说了这件事,看她的目光多了些同情和议论。
马德昌在活动中心见到她,欲言又止,最后只是叹了口气,说了句:“回来就好,以后……多加小心。”
他的眼神里没有嘲讽,只有真诚的关切。
这让林秀珍感到一丝微弱的暖意。
女儿特意请假回来陪了她几天,没有过多安慰,只是默默陪伴。
“妈,错的不是你,是那些昧了良心的人。”女儿的话很朴实,“日子总还要过下去。”
林秀珍知道这个道理,但被狠狠撕裂的信任感,需要时间来愈合。
她卖掉了董礼贤——何大海送的所有东西,抹去了他存在过的一切痕迹。
只有那盆蕙兰,她留了下来,悉心照料。
花是无罪的,她对自己说。
天气好的时候,她还是会去老年活动中心,写写字,和老姐妹们聊聊天。
只是更加沉默,笑容也少了。
于素芳想再给她介绍对象,被她坚决地拒绝了。
“暂时不想了,一个人清清静静的,也挺好。”
她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,上网看新闻,关注防诈骗信息。
她甚至主动在活动中心讲了自己的经历,提醒老姐妹们警惕。
“到了咱们这个年纪,感情是软肋。越是觉得完美的人,越要多留个心眼。”
她的故事,让不少老人唏嘘不已,也暗自提高了警觉。
深秋的一天,林秀珍一个人去剧院听《锁麟囊》。
台上咿咿呀呀地唱着悲欢离合,台下她静静地听着。
当听到“他教我收余恨、免娇嗔、且自新、改性情、休恋逝水、苦海回身、早悟兰因”时,她悄然泪下。
这半年的遭遇,如同一场大梦。
梦醒了,留下的不仅是伤痛,还有对人性复杂性的深刻认识。
她不再轻易相信突如其来的“完美”缘分,但也并未对世界完全失望。
只是更加懂得,晚年的人生,最终能依靠的,还是独立的自己和真诚的陪伴。
窗外,秋意渐浓。
林秀珍收拾好心情,继续走着她的路,步伐缓慢,却异常坚定。
前方的路还长,她得一个人,好好走下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