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今天你们要是不给我一个交代,这事儿我绝不善罢甘休!”
许老林手里紧紧攥着一张刚打印的账户明细,情绪激动地站在保险公司营业大厅中央,声音陡然拔高。
大厅里等候的客户纷纷侧目,有人瞥见他涨红的脸颊,议论声悄然浮起。
站在柜台后的年轻女员工面露尴尬,连额角都沁出细密冷汗,声音发虚地劝道:
“许先生,您先别着急……可能系统数据有误,我帮您重新查一遍……”
“查?还系统延迟?”许老林一声冷笑,扬手晃了晃那份“荒唐至极”的明细单,语气咄咄逼人:
“我2个月前在你们这儿投了整整两百万的养老金,现在账户成了欠费二十五万?我这是图你们什么好处倒给钱给你们?”
愤怒涌上心头,他本是信得过这家保险公司才买的保险,结果现在却被摆了一道。
资金去向不明、莫名被绑定自动投资账户、负债额度莫名增长……可整个流程明明看着正规又严谨,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?
1、
75岁的许老林,退休前是建材厂的一名技术骨干,一辈子勤恳节俭。前不久他卖了旧房子,加上儿女孝顺和政府补贴,他手里终于攒出200万,准备作为养老保障。
许老林性格一贯保守,对那些什么理财产品、收益翻倍的说法从不动心。在他眼里,世上没有不赔本的买卖,凡是让人投钱又管不着去处的,听着就不靠谱。他连银行自动扣费功能都慎用,更别提什么基金、股票、年化收益这套东西。
前几年,儿子还曾鼓动他:“爸,你的钱放那儿利息都跑不过通胀,不如买点指数基金,涨得稳。”
他翻了个白眼,说:“你是想让我老来吃土?我这辈子吃够了盲信的亏,养老钱必须得捏在自己手心里,看得见、摸得着,才安心。”
于是,从头到尾,他都坚持最基础的做法:一张银行结算卡,纸质账单月月亲取,什么APP推送、智能投顾全都免谈。他宁可利息少点,也不能让人动他一分。
那200万,是他几十年辛苦攒的命根子,不允许任何人触碰。
四月那天,他在常去的一家保险公司顾问找上门来:
“许叔,咱们公司新推‘高龄客户尊享养老金方案’,专门针对您这种情况,利率比定存高,还保底不亏,账户受保护,资金变动都得您本人签字。”
他半信半疑,问了很多细节,对方解释得头头是道:资金不离客户名下、不经第三方平台、每笔操作需亲临柜台、不得远程调动。
听着有保障,他仔细研究几天,感觉比银行还靠谱,又和儿子一起商量,最终决定试一试。
他亲自到保险公司,完成一系列流程:开户、验资、签约、录音录像,当天便转入200万,并取得纸质保单和缴费凭证。
理财顾问笑得恭恭敬敬:“您看,这张是盖章原件,每季度我们还会寄送纸质对账单,保单收益一目了然。”
两周后,他的另一张银行结算卡上收到了第一笔养老金返还款项,共计22000元。
因为不习惯手机操作,他没有绑定APP,也没开短信通知,还是一如既往地,每月到柜台领取纸质账单。四月到七月,数据清清楚楚,保单状态良好,余额稳定,毫无异动。
2、
直到7月30号,他正在家阳台养兰花时,儿子打来电话:
“爸,咱老宅那边下水道破了,维修得小两万。我现在没现钱,您不是说那养老金账户能支取部分现金?”
“能啊,我这就过去问问。”这笔钱原本就计划作为灵活备用。许老林拎起保单和账单,拄着拐杖直奔保险公司。
柜台还是那个熟悉的女员工:“许叔,今天处理什么业务?”
“支取五万养老金,顺便打一份最新账单。”
几秒后,对方的神情微妙地僵住了,眼神游移,手指下意识在键盘上反复操作,最后低声说:“我……我把账户明细打出来您先看看吧……”
许老林敏锐地察觉到不对,接过明细一看,心跳直直提到嗓子眼。
账户余额只剩9块多,还欠缴保费25万!
他喉咙一紧,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:
“开什么玩笑?!你是不是弄错账号了?”
“身份证、账户核过多遍,就是您本人账户。”
他许老林一把抢过明细,要求调出全部账户交易记录。打印机嗡嗡作响,厚厚一摞纸打出来,许老林越看越心惊。
从7月上旬开始,账户像被打开了闸门,在6个工作日内连续发生资金划转操作。每一天都有十几笔不等的交易,金额从几百元到数万元不等,像是被“蚂蚁搬家”般悄无声息地掏空。直到最后一笔划出时,整整200万元被全部扣除,甚至还因“滞后支付”生成了25万元的欠费记录。
最让人背脊发凉的是,这些资金去向全都指向一个名为“综合养老金再配置平台”的账户,交易对方闻所未闻,账户名称像是某种机构化包装。
更诡异的是,所有划转备注竟然一片空白,没有说明用途、也没有附加说明,就像凭空蒸发。
“这不是挪用!是什么?”
许老林只觉血气上涌,浑身发抖,重重一巴掌将明细拍在柜台上,怒吼道:
“谁动的钱?!谁签的授权?!我根本没听说过这玩意儿!你们马上给我叫负责人下来!”
年轻柜员早已手足无措,大厅主管赶忙过来,听完情况皱起眉,表面镇定,眼底却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慌张:“许叔,先别激动,我们让后台调授权记录,也许是系统异常,或者……”
“或者什么?”“我们会查清楚的。”
他正想再追问,一通电话又打了进来,儿子在那头催问:“爸,维修队已经到了,钱能不能取出来?”
他眼看就要失控,音调猛地拔高:
“我根本没开通APP,卡一直锁在柜子里,密码我自己都记在小本子上没给过人!你们到底搞的哪一出?”
人群越聚越多,厅内气氛压抑如雷雨前夕。
主管努力安抚:“您放心,账户操作一定有痕迹,后台日志一查就明白了。真要有人搞鬼,我们一定严肃追责。”
许老林一言不发,脸色铁青,手指微微颤抖,胸膛随着呼吸起伏得厉害,显然在极力压制情绪。
他那双浑浊却仍犀利的眼睛死死盯住对方,嘴角绷得紧紧的。
对方话里话外不紧不慢,言语间显然暗有所指,像是默认他老人家自己“疏忽大意”。可他明明就什么都没动,当初报这个保险就是听了销售说比存在银行里利息高,划算,没想到这才多久,就弄出了幺蛾子。
交钱说得好,取钱就出了问题,这背后一定有原因,他必须得查个清楚!
3、
几分钟后,分部副经理陈启民赶到,身着笔挺西装,面带笑容走近:
“许老先生,我是公司的副经理陈启民,这件事我已经了解,我们进去谈谈吧。”
他一边招呼,一边朝员工交代几句,再回头微笑着补充:“您放心,公司不会推卸责任,有问题就一定查明。”
许老林不跟他客套,直接把明细单拍到桌上:“解释一下,我的钱是怎么没的?”
副经理扫了几眼,脸色轻变,但语气依旧温和:“每笔划转都有系统授权记录,涉及指纹、密码或柜面确认,目前来看,没有发现外部指令。”
“也就是说,一切都是我本人操作的?”“从记录看,确实如此。”
许老林冷笑,脸上露出一种既嘲讽又愤怒的神情:“卡我一直锁着,密码我没告诉过任何人。我也不会用你们那什么线上配置,账户谁碰过我一清二楚。”他说这话时,声音虽不大,却字字铿锵,像一锤一锤砸在人心上。
副经理试探着问:“会不会是家人代操作,或者授权时您自己不记得?”
许老林肯定的摇头,他家就一个儿子知道这件事情,如果真的是儿子拿的,怎么可能户主动提起保险金,让他取钱,主动暴露?
他儿子打这笔钱的主意,就不怕许老林作为父亲把他腿给打断?再说了,他儿子只知道有这回事,但连他保险在哪家买的都不清楚,怎么会偷卡、冒写签名、搞这种连环操作?
“要说有人骗我当场授权……我也没碰过手机,也没碰过你们那套电子平台,签名页上都得我自己按手印……就算我糊涂,也不可能糊涂六天,六十多笔转账。”
听他坚决否认,副经理脸上的微笑也有些挂不住了:
“我们现在也就是按照流程推理可能性进行排查,毕竟保险公司也没办法完全保证您那边的泄密。”
许老林越听对面的话,脸色就越来越沉,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,像是忍耐到了极限,语气陡然上扬:“这么多笔划转,还让账户直接负债,你们系统风控是吃干饭的吗?”
这句话像一颗石子砸进水塘,现场的空气顿时紧绷了几分,周围人也开始议论纷纷:
“保险公司也太不靠谱了,老人不会操作APP就这样被动操作?这要是我爸妈遇上,非气出病来不可。”
“搞不好是拿客户的钱去补窟窿,搞内套,结果露馅了……”
人群低声议论,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在许老林和那位副经理之间,氛围压得人喘不过气。
副经理赶紧示意保安维持秩序,他看着许老林,沉默几秒,还是没给出最终答复:“这部分我们已同步总部,深层日志还在调取中。”
许老林死死盯住副经理,声音低沉却斩钉截铁:“别弄这些拖词。我已经联系律师准备申请调证。你们要是真没鬼,就该配合我查到底。”
大厅内陷入死寂,副经理嘴角抽动了一下,连原本镇定自若的主管也有些站不稳,赶紧上前打圆场:“我们全力配合,不让您的养老金出问题。”
4、
许老林深吸了一口气,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,接受对方安排进入会议室短暂休息。可茶刚喝了几口,还没凉,房门再次被推开。
这回进来的是三个穿着统一工装、神色各异的中年男子,自称是分公司后台运维组和风控合规负责人。带头的人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的《账户授权及风控核查报告》,厚厚一沓放在桌上,纸张还微微冒着墨香。
带头负责人清了清嗓子,先开了口:“许老先生,您好。我们对您账户七月以来的全部操作轨迹进行了初步复核,目前技术日志显示,所有资金划拨均走了完整授权流程。”
他指着报告其中一页说:“您看,每笔资金划转指令之前,都有一次有效登录记录,卡号验证、授权密钥、生物识别均无异常。系统监控没有捕捉到任何远程篡改或外部攻击行为。”
“简单讲——您账户资金是从本地终端正常操作指令发起,系统视为本人操作。”
许老林冷笑,手指轻敲桌面:“你们这话我刚刚已经听副经理说过一遍了,现在换个说法又搬技术报告来复读一遍?我问你们一句,你们敢不敢当场进行一次完整逆向权限追溯?从授权服务器、操作终端到动态网关逐层调取验证?”
三个技术人员明显愣了几秒,有人嘴角抽了下:“这……许老先生,这一套牵涉核心指令节点,得总部层级批准。”
“所以意思是查不了?”许老林声音又拔高,“那你们风控是摆设?几千块的电话诈骗你们倒能一秒冻结,二百多万从我账户里整整转了六天,系统连哼都不哼一声?!”
会议室气氛骤然紧绷,空气仿佛凝固。外头人声嘈杂,里面针落可闻。
正僵持着,忽然会议室门被人猛地推开,进来一位满头是汗、衣着随意的中年人。
“爸。”来人正是许老林的儿子许志强。
“出什么事了?我妈说你出事了。”他一眼扫过会议桌上的那摞文件,脸色倏然沉下去:“这都什么鬼东西?”
“他们在这给我定性,说我自己泄露密码。”许老林的声音低沉但透着压抑怒火,“还说什么系统授权合规,指令无误。”
许志强眯起眼看着几个技术人员,冷笑一声:“你们这是甩锅给客户呗?我们老人不会操作APP、没有远程端口,你们就随便安个‘本人授权’,划两百万出去?”
风控主管连忙摆手:“我们也在排查,目前只是技术初步判断,没有结论——”
“别扯这些。”许志强猛地打断他,“我们自己会从源头查起,一笔笔拉出证据链。你们不是说系统无异常?那我们就来看看你们系统到底哪儿‘正常’。”
许老林不再言语,低头一页页翻着厚厚的技术报告,指尖抖动中满是寒意。
翻完,他只丢下一句:“好,既然你们什么都合规,那接下来,我自己查。”
他站起身,推门而出。
门外,围观的人还未散尽。许老林眼角一扫,隐约听见有人窃窃私语,耳朵捕捉到了什么,眉头紧皱。
他眼神一沉,心底泛起一股更强的执念:要是保险公司干净,他就认了;但要是背后真有人操控,那他一个字都不饶。
5、
回家之后,许老林一夜未眠。
这事儿走到这步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光靠在营业厅里吵闹是没用的。保险公司拿着“系统无异常”一说死扛,指望他们主动认账,无异于痴人说梦。
眼下,想要扳回局势,唯有一样——证据。
系统日志、授权记录、柜台监控、账户变动细节、网络登录路径……哪怕是再微小的一环,他都得揪住,不能放松。
他把茶水倒掉,披着衣服坐在桌前,把从开户起每一份纸质资料一页页抽出来。
那份他精心收纳的档案袋终于派上了用场,文件齐全得像档案馆:开户申请表、养老金计划合同副本、柜台签字影印件、账户交易清单、每月的对账单,还有一份用A4纸打印、红字标注的《客户尊享养老金封闭托管细则》。
许老林拿着那份细则,眼神沉了几秒,再次把视线移到最下方那句红色加粗字体:
“本账户封闭托管,客户全程独立签署授权,任何远程通道均需本人现场开启。若无本人书面同意,不得开通移动端或授权第三方划转。”
签字页上,他的名字旁边是那位养老金顾问“冯经理”的笔迹与按章,还附有他本人当时的拇指指纹。
正是这份托管协议,让他愿意将全部积蓄200万投进去,用作今后十年的生活保障。
如今钱莫名其妙被划走、账户还“倒挂”25万,保险公司却拿“技术正常”来搪塞,他越想越不对劲。
他当即拨通了外甥李昊的电话。
李昊是家里读书最好的,研究生毕业后一直在律师事务所做金融合规案件,刚升为合伙人。
“舅,这种事你别自己和他们死磕,你一个人搞不赢的。”李昊听完后话音沉稳,“这已经不是产品纠纷,是合规漏洞问题,别管他们说什么,先取证、先锁证据。”
第二天一早,许老林带着整整一袋纸质资料、交易明细、封闭协议,再次回到保险公司。
他提出明确要求:必须查阅从开户日起的每一笔系统授权记录,尤其是7月前后的完整交易日志、柜台录像、授权轨迹。
“还有一件事,”他盯着主管的眼睛,“我要见冯经理。”
对方略显紧张地笑了笑:“许老先生,冯经理已经离职了,目前不在我们公司体系内。”
“什么时候离职的?”
“就7月底。”
“也就是说,我账户出问题那几天,他刚好辞职?”
对方没接话,态度礼貌却滴水不漏。
许老林心中冷笑,冯经理是整个产品设计的牵头人,也是他决定买这个保险的主要理由,当初他讲得头头是道,现在出问题却第一时间“消失”,这不是巧合,是提前布局。
他把档案袋“啪”地放在柜台上:“我现在正式申请调阅以下资料:开户当天柜台音视频、每月对账当天的视频记录、7月24日至30日全部操作授权日志、身份验证轨迹、异常交易触发记录。”
主管面色微变,仍强作镇定:“这些资料涉及内部信息安全模块,需要总部审批才能……”
“那我等。”
“流程会比较久……”
许老林抬起头:“我的钱被你们从账户里一笔一笔扣走,你们觉得慢得起?”
对方劝他先回家等审批通知,他一言不发地坐在大厅角落,从上午九点守到下午两点,期间连饭都没吃。
直到有工作人员实在招架不住,只得低声汇报。
一个小时后,技术人员过来答复:“监控录像的部分资料暂时查不到,昨晚开始系统进入维护期,数据未同步完成。”
“巧得很。”
许老林冷冷道:“就这几天维护?”
对方含糊其辞:“是例行维护。”
徐老林觉得这就是保险公司的推诿,再也懒得搭理,直接掏出手机准备拨打报警电话,但在报警前,他突然想到自己要先找点证据,证明自己确实被侵害了权利。
靠保险公司弄不出个所以然,他要动用自己所有人脉。
他回家后第一时间在朋友圈、社区微信群、街道老年协会群里发出消息,寻找当日在保险公司目睹事件的知情人或记录者。
没过多久,还真找到几位当日也在现场的客户,“许叔,我在场,我记得您当时拍桌子了。”一位邻居的外甥女主动发来消息,“我还录了段视频,我给您发。”
许老林一度看到了希望,觉得有了证据,保险公司肯定也不能抵赖。
但两天后,局势忽然急转直下。
那位录视频的女孩忽然发来消息:“许叔,不好意思啊,我手机系统升级后视频被系统自动清理了,真不是故意的。”
另一位表示愿意作证的客户忽然改口:“家里人说我不能参与这类纠纷,希望我别出面。”
所有人,在几天之内先后“沉默”。
许老林明白,这不是他们愿意毁约,而是背后早有人提前出手,趋利避害是人之常情,他不抱怨,这反倒让他发现,这一切的背后果然有推手。
6、
许老林坐在桌前,手掌盖着那份已经被翻得卷边的封闭托管协议,神色沉静而凝重。
报警电话他终究还是拨了出去,派出所方面表示会立案登记,但同时强调此类金融纠纷属复杂经济类事件,调查周期会较长。
“我们会调取监控、访问银行接口记录,也欢迎您自行提供证据。”
挂断电话后,他把目光移回桌上的文件,眉头紧皱。
这条维权路,注定是一场攻坚战。
好在他还有一个能倚靠的人——外甥李昊。
两人再次见面,地点约在律师事务所的会议室,灯光柔和,资料铺满整张桌。
李昊翻阅完许老林带来的全部纸质材料,沉吟片刻开口:“舅,这种事不太可能是普通诈骗。要真是电信诈骗那种路数,顶多让人输个验证码,你这种封闭账户根本不该有外部接入。”
“你的产品设计就是要求必须本人临柜操作,所有指令链条从实体网点发起,系统本地部署,再走人工签批。没有后台权限,是不可能完成批量划拨的。”
“所以我才怀疑是内部人动了手脚。”许老林语气低沉。
“这就是问题所在。现在你手里的证据逻辑链是闭合的,但还差一个‘锚点’,能指向那个实际操作的人。”李昊点点头,“只要没抓住这个人,保险公司永远可以说是你自己操作失误、密码泄露。”
许老林沉默片刻,忽然道:“钱都打去了一个陌生公司账户,是不是从那边能突破?”
李昊眼前一亮:“这个思路对。我这边已经走法律文书流程,请求跨平台调档资金流向。”
三天后,反馈来了。
那家频繁收款的公司名为“恒信裕昌企业服务有限公司”,成立时间:7月21日。第一次收到许老林账户资金:7月24日。
公司法人虚设、注册地址是挂靠物业、联系电话打不通,业务类型为“项目资金对接与企业账户托管”,但未在工商系统中找到任何实际经营项目或纳税记录。
“典型的资金池式空壳公司。”李昊皱眉,“有人用它接盘。”
“也就是说,有人设了局,就等我的钱掉进去?”
“局,早就在产品设计那刻开始铺了。”李昊盯着报告,语气更冷:“你这个账户、这个产品、这个推介路径,从一开始就不是给你设计的——是给那家公司准备的。”
许老林握紧拳头,骨节发白。
他们决定施压,发函到保险公司,要求召开正式会议。
两天后,会谈终于安排。
这次,房间里除了原来的副总陈启民、法务主管,又多了两个从总部过来的风控和技术合规专员,阵容明显升级。
李昊低声对舅舅说:“说明他们开始紧张了。”
会议一开始,陈启民照例寒暄寒暄,话锋一转:“许老先生,我们这边经过技术加密日志分析,初步发现账户确实存在异常划拨。”
“请讲具体。”李昊并不领情,直接追问。
“我们怀疑是有人非法获取了客户个人资料,通过伪造手续绕过部分授权流程,技术上称为‘远程拓展型欺诈’。”陈启明声音里带着些许不忿。
“你们意思是诈骗?”
陈启明缓慢点点头,称自己也是受害方。
许老林冷冷道:“你们受害,我的钱去哪儿了?”
风控专员连忙补充:“目前已通过系统回溯确认资金流入某外部企业账户,我们正在申请冻结。”
李昊拿出事先准备好的工商资料影印件:“就是这个账户吗?挂名公司、电话空号、地址虚设。你们不查背景就让它接收连环转账?”
陈启民顿了顿:“这笔交易路径确实有异常。”
“你们之前的说法是不是该收回?从客户自己泄密,到现在推说外部欺诈,再说系统配置问题……哪一句是真的?”许老林盯住他,一字一顿。
对方表情逐渐僵硬,半天没有回应。
“还有,冯经理去哪了?他作为整个账户推介人,全程跟进开户、签约、转账、核账。现在突然离职,你们为何一问三不知?”
陈启民低声回应:“冯经理个人行踪我们无权干涉。”
“但你们有责任查明他是否在职期间存在违规操作。”李昊拍了拍文件,“别逼我们走强制诉讼。”
会议陷入一片沉默之中。
终于,法务主管出声:“请给我们一点时间。”
许老林站起身,沉声道:“我可以等,但不是无限期等。25万欠款我背得起,但你们要敢让这事烂在系统里,我不介意把所有情况闹大。”
这句话一开口,哪怕陈启民久经职场,也开始显出慌色。
技术合规主管犹豫了一下,终于小心翼翼地补充一句:“冯经理当前暂不适合接受相关问询,恐引发不必要的社会反响……希望您体谅。”
“放心,到时候金融监管自然会帮你们澄清得清清楚楚。”许老林神情冷峻,话音刚落,李昊紧接着道:“别想拿‘总部流程’糊弄事,你们自己后台有没有鬼自己清楚?这种特权接口,一旦被我们后面调日志翻出来,谁都别想脱干系。”
对面坐着的法务助理怔了一下,手指悬在纸面,目光游移,不敢正视他们的目光。
空气仿佛凝固,会议桌一侧不再有半点回应,每个人默不作声。
许老林的眼神却越发沉稳,他看到陈启民脖颈间沁出薄汗,嗤笑出声,正要掏出手机再次联系警察介入,指尖刚落到屏幕上,一道突如其来的门响打断了他的动作。
会议室的门忽然被推开,一名气场凌厉、穿着考究的中年男子稳步走入,手中拎着一个公文包,目光如刀,巡视全场,神情沉着而不容置疑。
技术主管本能地往椅背一靠,额角闪过一丝冷汗,眼神一飘,急忙低头翻看面前的材料,企图掩饰那抹明显的慌张。
许老林察觉到了异常,缓缓转头,那双浑浊却凌厉的眼睛望向来人,有些莫名。
而另一边,陈启民抬头看见来人,整个人已经神情剧变,他脸色煞白,急匆匆起身,几不可闻地抽动着喉咙,表情复杂地瞥了许老林一眼,又将目光死死凝固在来人身上彻底乱了章法。
他嘴唇微张,强挤出笑容,缓缓弯下腰,语气里带着惊愕和讨好:
“您……您怎么亲自来了……”
7、
会议室的空气凝固在那一刻。
深灰风衣的中年男子缓缓坐下,递出一张名片,上面赫然写着“天望保险控股集团华中片区战略事务负责人”,下方署名“魏川”。
已经无法再维持笑脸的陈启民,嘴唇翕动,声音几乎听不见:“魏总……真是没想到您会亲自来。”
魏川没有回应,只是将视线落在了许老林身上。
“许先生,听说您在我们集团购买了‘稳盈银龄计划’,现账户发生了非本人操作的重大异常,我们总部非常重视。”
说着,他不紧不慢地从皮包中取出一份文件,推到桌面上。
“这是我们内部给出的和解建议。”
许老林一动不动,眼睛只盯着那张纸,像在等什么。
魏川继续解释:“这份方案将全额退还您缴纳的200万元本金,外加一笔‘客户权益补偿金’——25万元。作为交换,希望您能撤回对公司、对合作机构的所有投诉、诉讼,停止在公众层面的舆论传播。”
桌上放着的协议书,标题醒目:《内部调解与善后处理意向协议》。
李昊低声提醒:“许叔,别急,看看细节。”
文件后几页明确标注:接受补偿需签署“永久性保密协议”,不得向外泄露任何有关‘稳盈银龄’产品运作细节,违者将承担民事违约责任,甚至涉及刑事后果。
“你们这不是和解,是封口。”许老林的嗓音第一次低沉下去。
魏川点头,没有否认:“这类纠纷,处理方式向来如此。毕竟,解决问题比扩大矛盾重要。”
“你说得轻巧。”许老林眼神冷了,“那那些没发现异常、还在继续交钱的老人怎么办?这产品是你们广撒网式推广的,出事的不会只有我一个。”
魏川收敛表情,声音缓了几分:“许先生,您要知道,这套养老金组合背后,是好几个金融平台联动,我们不希望因一时舆情,引发更大系统风险。”
这句话,几乎是半威胁。
李昊愣了一下,看向许老林,发现老人神色已不再愤怒,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的凝视。
“所以今天叫我来,不是为了查问题,是为了堵嘴。”
魏川没有反驳,只是微微颔首。
会议桌下,许老林的右手缓缓摸进风衣口袋,摸到那个细长金属盒。
他用力按下按钮,“滴”一声轻响,那是录音笔的标志音。
没人注意这动作。
魏川站起身,整理好西装,平静地说:“我们尊重您的选择。但希望您也理解我们公司的立场。我们诚心解决,不希望变成你死我活。”
他转身离去,脚步不疾不徐。
陈启民望着许老林,眼中闪过一丝复杂,似乎想说什么,终究没开口。
会后,李昊问:“你不考虑接受补偿?这笔钱够追回损失。”
许老林背着手,走在阴影交错的台阶间:“他们花25万买我闭嘴,那这背后,值多少钱?”
他忽然停下,看向李昊:“你还联系着那家自媒体平台吧?”
李昊眼中一亮:“我认识他们主编,之前做过几个维权专题。”
“告诉他们,我愿意实名接受采访。”
这一晚,许老林回到家,在那沾满印泥和手写记录的资料袋上,添了三页纸。
他写下自己当初买这份养老金时的全过程,理财经理说过的话,办公室里隐晦的暗示,还有今天会议中对方那些模糊的措辞与明显的回避。
8、
李昊所联系的自媒体《看清财经》在银发维权圈中颇具影响力。平台主编周钧从业十余年,长期关注金融欺诈与理财乱象,一听说“稳盈银龄”产品涉嫌违规操作,立即派出专人跟进。
两天后,《看清财经》的记者胡楠带着摄像设备登门。他戴着黑框眼镜,衣着普通,一进门便注意到角落里那一摞分类整齐的文件和一台老式录音机,心中顿时对这位维权老人多了几分敬意。
在得到许老林本人同意后,采访正式展开。胡楠将镜头对准桌上的一堆材料——保险合同、授权记录、养老金转存凭证等。他一边拍摄,一边记录下许老林对事件的详细回溯,包括保险公司当初是如何以“高收益、封闭管理”为名义打动他,又是如何在未告知的情况下将其200万元养老金多次转移,最终流入那家名为“浩腾新材料”的可疑公司账户中。
整场拍摄持续了近两个小时,李昊也在旁协助,补充部分电子数据与影印资料。
结束后,胡楠坦言,许老林所提供的证据链完整清晰,而且已经有另外两位中老年储户匿名在平台后台留言,称经历几乎一致。这起事件,或许只是冰山一角。
当晚,《看清财经》发布专题文章《银龄理财暗礁:谁动了他们的养老钱》。报道上线后24小时内点击量突破120万,视频中许老林那一头斑白的鬓发与沉稳的陈述并排呈现,评论区迅速被“这才是我爸妈的真实写照”、“赶紧去查一下我妈的保单”等留言刷屏。多数观众表示强烈共鸣,有的甚至留言举报更多疑似案例。
不仅如此,几位匿名的业内人士也开始主动联系《看清财经》,试图提供更多内部资料——包括后台权限修改流程、“远程核验”接口的实际操作人,甚至怀疑浩腾公司可能只是一个用于“洗转”资金的空壳。舆论正在迅速发酵,风向开始改变。
第三天上午,地方银保监分局的电话终于打到了许老林家中。对方表态将启动对“稳盈银龄”产品的专项调查,邀请许老林前往配合,并将调取全部账户日志和授权路径。
这一次,李昊全程陪同。
监管局门口,秩序严谨。保安对访客身份逐一核验,玻璃门后的登记台前排起了小队。大厅里灯光明亮,映照着打印出来的养老金流水账单,那些数字排列得一清二楚,冷冰冰却带着份不容置疑的份量。
不久后,一名穿浅蓝色衬衫的工作人员主动迎来,自报来自风险审计组,请许老林配合调取资料,并授权他们调阅保险账户下属的所有电子申请记录和影像数据。
许老林将手中U盘和文件袋递出,神情平静,眼神坚定。他低声说道,这事不是他一个人的困境,还有更多老年人可能正处在沉默中。工作人员略显意外,旋即点头示意,安排同事引导二人进入资料采集室。
李昊临走前回头望了一眼会议区,轻声提醒他:“走到这一步,他们不敢再装聋作哑了。”
许老林没有应声,只默默整了整衣领。那是一件洗得发旧的灰衬衫,最上面的一颗纽扣早已不知所踪,口袋边压着一枚旧硬币。他把那枚硬币按紧在指缝之间,仿佛提醒自己,这一场仗,还远未结束。
9、
监管分局的调查并未如外界想象般迅速,流程依旧冗长,话语依旧克制。但对许老林来说,这已不是他第一次等待。
过去的二十天里,他几乎每日都收到来自《看清财经》的消息更新:后台又多了三位受害者实名留言;那家名为“浩腾新材料”的公司,注册信息已被行政部门标记为“高度风险主体”;甚至连韩峰的离职,也被追踪出是在两周前火速提交申请,手续几乎一夜批复完毕——速度之快,显得格外刺眼。
与此同时,银保监系统的信息科也调取了封闭账户的完整日志备份。一份长达五十七页的技术报告于第十七天傍晚送达许老林家中。
报告显示,许老林名下那笔200万元养老金,在不到四十八小时内被拆分成六十三笔交易,分三批流出,每笔金额刻意设定在风险阈值以下,系统未触发任何异常提示。而账户远程权限的“拓展申请”记录,出现在一次模糊的“视频验证”之后,审批签发人为一位此前从未在许老林对接记录中出现过的内部员工,编号被遮盖,仅留六位数字开头。
在打印纸上,那串“AX0178**”的代号,如同一把钥匙,拧开了整件事的漏洞之门。
这一夜,李昊几乎没合眼,他连夜将报告内容整理成图文逻辑图,交由《看清财经》做第二波深度追踪。而许老林,则把那份技术报告复印三份,分别交给了律师、监管组与自己。每一页都仔细装订,每一个时间点都用红笔圈出,仿佛是在给这场拉锯战布下一个精准网阵。
第三十一天,监管局组织了一次面对面核查会,地点依旧是那间铺着淡青色桌布的会议室。许老林、李昊、律所代理人和监管审计组共九人出席。
这次,不再有人遮遮掩掩。
“我们确认,部分授权链条中存在权限下放与审批人身份不明等问题。”风控负责人终于开口承认,但话锋一转,又补了一句,“但尚无法证明该行为为单位有组织指使或刻意配合。”
许老林没有说话。他只是缓缓从公文袋中取出最后一页资料——一份匿名快递送来的内部培训PPT截屏图。那是一套关于“高龄客户理财账户引导操作流程”的简报,第一行标题赫然写着:“目标客群:60岁以上低风险偏好群体”。
纸张泛黄,像是在多次复印中被揉皱过。但上面的小字清晰可辨:如何话术应对客户质疑、如何拆解资金在合规线内流转、如何模糊“封闭账户”与“半封闭账户”的操作区别……一切都不再是巧合。
会议室内安静了数秒。
直到审计组负责人低声道:“许先生,这份材料的来源……”
“快递,没有寄件人。”许老林语气平静,“但这东西,谁看不明白?”
那一刻,桌上九双眼睛不再飘忽,而是一起落在他手中那页纸上。
这是第一次,轮到对方沉默。
窗外的天光逐渐变得晦暗,灯光在玻璃杯沿上晃出一道道虚影。许老林不再追问,他知道,有些事情已经无须多言。
10、
技术报告发布后的第五天,《看清财经》的第二轮深度追踪报道如期上线。专题标题是——《封闭账户能开口?是谁擅自动了他们的养老金》。
这篇报道没有刻意制造情绪,而是精准列出了四项关键异常点:授权路径存在短暂断链、账户权限于夜间批量修改、系统日志中出现未知员工操作痕迹、资金流向公司登记信息高度异常。每一点都配有截图,每一个数据都对应文件编号。
报道上线不到三小时,阅读量突破两百万,后台留言区再度爆炸。有的自称是某大行退休职员,有的自称是“高龄理财受害人家属”,甚至有一位自称是“内部系统技术维护外包方”的匿名者,声称“权限修改必须两级复核,不存在无人知情”。
与此同时,那家名为“浩腾新材料”的公司被地方市场监管局标为“重大经营风险企业”,工商页面上新增了一条“正在被行政调查”的红色警示,法人代表项被打上“实控人不明”标签。
这条警示,像是堤坝上最先崩塌的一块水泥砖。
第六周的周一早晨,一封内部函件在监管系统传阅流转:银保监地方联合调查组拟成立专案小组,初步锁定“稳盈银龄”产品设计过程存在设计瑕疵与误导性销售指向,许老林案被列为典型样本,进入专项处置流程。
李昊替许老林整理材料归档时,看着那封函件上的盖章,有种难以言喻的情绪。他明白,从今天起,这件事已不再是个人抗争,而成了一块揭开系统漏洞的试金石。
第九周,许老林再次被请进监管机构,接受了一次“全过程行为还原”笔录。笔录持续近四小时,从开户起的每一个签字、每一次临柜、每一封短信验证通知都被逐一问询、逐一记录。办案员态度极为严谨,不再有敷衍含糊的陈词。
而就在笔录结束当天傍晚,监管组突击检查了一家分行的档案机房,并临时调出八月初所有“高龄封闭理财账户”后台操作日志。技术组花了整整两个通宵,才将超过三十万条调用记录逐一筛选。
结果震惊了所有人。
不仅是许老林一人——在类似“稳盈银龄”理财产品中,有超过三十位七十岁以上老年客户名下账户,曾出现“远程权限异动”痕迹,其中十八笔资金流向极度相似,都是被拆分成小额、错峰转出、绕开风控,最终集中汇入两个疑似“空壳公司”账户。
风暴席卷开来。
银保监立刻封存涉案支行权限系统,并冻结所有疑似关联资金流通链条。新闻在第三天早晨上热搜,标题极短,只有十个字:
“封闭账户为何不封?”
许老林没有在第一时间点开。他坐在阳台上,穿着那件旧毛衣,望着院子里晒着的棉被和猫的身影。秋阳从树隙里漏下斑驳光影,落在他写满笔记的记事本上。
晚上,他终于接到了来自银保监的正式通知:“您的账户冻结资产,将在核查完毕后尽快安排赔付。”
两个月后,赔付到账的短信终于发来,让他自己核实,他第一时间直接将全部钱财都转到了另一个银行账户。做完了这一切,他开始关心那些其余被封存的账户是否真的会得到后续处理,其他没能力维权的老人,是否会有人替他们补上这一步。
他没指望自己能闯出多大的名声,只希望,像他这样年纪的老人,不再轻易被视作“理财韭菜”与“风险容器”。